萬淑賢的母親李芳芳,心疼女兒,也跟著嗚嗚哭起來。萬淑賢的小弟弟看母親、姐姐、姨姨都在哭,以為誰把萬淑賢欺負了。提著放驢的鞭子就出來了:“姐,誰把你欺負了,我今天就幾鞭子把他放倒?!?br/>
萬淑賢推推弟弟:“你就別來湊熱鬧了,我被誰欺負了,管你啥事?”
小弟弟本來眼睛就大,跟青蛙眼睛一樣,眼珠子鼓在外面,大家給他取了一個外號叫“大眼睛”,現(xiàn)在一瞪,更大了:“你是我姐,你的事就是我的事。我把那賊娃子孫看不收拾了?!?br/>
萬淑賢大聲吼著弟弟:“你別煩人了行不行,盡給人添亂。”說著一把將小弟弟推開,可沒想到被鞭子纏倒了,也哇哇哭起來。
萬淑賢的父親萬厚道本來就視小兒子如寶貝疙瘩,一看被萬淑賢推倒了,更火了:“你跑著這屋里行啥狠來了,今天我把丑話說在前頭,他陳子奇一年內(nèi)回不來,我萬厚道的女兒也不等。他就是在家里坐成老女子,嫁不出去,我養(yǎng)著,我都不讓她跟陳子奇。她要不聽話,我就打斷她的腿。”
萬淑賢說:“能行,我等一年他要是再不回來,我就去當尼姑?!?br/>
李芬芳知道妹夫萬厚道是給她說話,只覺得臉上燒杠杠的。可是話又說回來,她算是陳子奇的一個娘,那子奇的腿又沒長在自己的腿上,她說不出去,人家就不出去。她說回來,人家就能回來嗎?她也不可能把子奇拴在家里。她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,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。想想自己這個后娘本來當?shù)靡哺C囊,一傷心,前塵往事,所有的苦痛都涌了上來,她一屁股蹲在地上,也不顧昔日勤儉節(jié)約、愛干凈的美好品德,坐在地上撲騰得滿身都是灰,扯著嗓門嚎著:“我是把哪一路神仙得罪了呀?我的命咋就這么苦哩?”
萬淑賢畢竟跟李芬芳待的時間長,知道李芬芳也不容易,她走到李芬芳跟前,抱著她的脖子,兩個人,頭挨著頭,使命地嚎起來。萬厚道也抱著頭,蹲在木頭堆上,婆煩地嚎著。一時間,家里哭聲四起,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家里死人了。
萬淑賢就是被萬厚道數(shù)落成啥樣子,她都沒有離開這個家跟小姨走。萬達萬的氣本來還沒有消,每天黑著臉,看這不順眼,看那不順眼??慈f淑賢更不順眼。但是,自從萬淑賢回來后,家里的豬他就沒喂過,只見萬淑賢每天背個背簍就上山了,她回來的時候,背著滿滿一背簍的柴火,而那些柴至少能燒兩三天。萬達萬的心突然就軟了下來。他看著萬淑賢穿著紅襖子,綠褲子,像一株菜似的,那還是用過年她哥耍獅子時掙來的被面子縫的。本來萬淑賢就是家里的女兒中最小的,本應該嬌寵一點,他一直想著給女兒扯一件像樣的料子布,做件像樣的衣裳。但是他等著收了莊稼,等著賣了余糧,還了外債后,又所剩無幾了,怎么也挪不出余錢。他因此無奈地在地里深一撅頭淺一撅頭地挖著,從地的這頭,挖到那頭,越挖越迷茫。有的時候他會刻意地挖得深一點,看能不能挖出一罐子寶貝,發(fā)點偏財。別說還真是巧,秋雨多得跟蔫牛的尿尿一樣,連續(xù)幾天嘩嘩啦啦,不僅干不了活,還把院子沖了個坑。院子被雨沖個坑,一般都認為是不吉利的事。天剛?cè)肭绾?,萬厚道就帶著小兒子萬千去山底下拉土,準備將院子平一平,順便一勞永逸,將院子一次性填瓷實,下一次再有雨就不怕被沖了。挖到最后一車土的時候,只聽咯吱響,萬厚道以為挖著石頭了,怕把鐵鍬打壞了,家里像樣的鐵鍬也就兩把,打壞了又得買新的,都要花錢。他在旁邊小心翼翼地挖著,突然嘩啦一聲,掉下來很多“開元通寶”,也叫麻錢。萬厚道突然就愣住了。他時常有意在自己家地里挖,連塊鐵都沒挖出來過。沒想到,挖土居然挖出來這么多麻錢。正當他愣神時,旁邊拉土的胖女人,撲過來,一屁股蹲在了麻錢上,抓起一把就從領口灌進去。腰上灌了一圈,本來肚子就胖,現(xiàn)在更胖,像是快生了似的。萬厚道不好意思跟一個娘們搶,全憑萬千拾了一些,小孩子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,只是湊熱鬧。按萬厚道以前的思路,是不是可以將這些麻錢變賣了換點錢,用來救濟他困窘的生活??墒撬麉s沒有,他又覺得像這種古物,要賣容易,以后再要買肯定是買不到了。于是,他找了一個陶罐子,那還是他在油坊里干活時,娃們家給他送飯的罐子,現(xiàn)在油也炸完了,油坊的活也停了,他就索性將罐子裝了麻錢。將麻錢裝到陶罐子里,在鋪院子的時候,偷偷地埋到了院子里一個他認為最隱蔽的位置,連兒女妻子都沒有告訴。他的想法是,祖上都是農(nóng)民,也沒有個值錢的物件,準備將這些麻錢當成鎮(zhèn)家之寶。等到他死的時候,再傳給下一代,就這樣千秋萬代地傳下去。
自從挖出麻錢后,萬厚道變得小心了,他總害怕被賊惦記上,也不向誰炫耀他挖到麻錢的事。他也再不想挖寶了,老老實實地種起了莊稼。種秋麥的時候也是一年中的忙月,萬厚道家的子女嫁人的嫁人,成家的成家,現(xiàn)在家里就剩下萬淑賢和她兩個小弟萬萬和萬千。萬淑賢悶頭干活,話卻越來越少。以前只要萬淑賢在家,家里都是聒噪的笑聲。要是在地里,她的笑聲在山上都能笑出回聲。而現(xiàn)在萬淑賢像是突然變成了啞巴,誰問兩句,她能答一句。除了干活,就是坐在門前望著對面的山,它一成不變地矗在那里,沒有高也沒有低,只是白了、綠了、黃了、黑了,再也看不到山以外的地方。她有時候也在想,她這樣執(zhí)拗地等下去有什么意義,陳子奇也許已經(jīng)看到了山外的山,見到了人外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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